(取自同名日本歌曲)
後場休息室裡的小姐們邊等著點番,邊吱吱喳喳的聊著天。
(點番:客人點檯)
『跟妳講啦,媽的那個死王董,昨晚包場就急著帶去QK((日語:休息),沒三兩下老娘連爽都還沒開始爽他就KAN LIO(日語:結束),事後竟然連消夜都沒請我吃,老娘餓到靠北還自己坐計程車回家,幹!』
一位小姐叫做小紅,邊揮揚著塗滿蔻丹的雙手,講起激動處還猛抖著胸前深V的雄偉,還邊往吧台瞧了一眼。
『聽說他最近不是在捧那個小琪?』答腔的是跟她要好的姐妹,美美。
『媽的他不要臉!』小紅氣憤的捺熄了手中的煙頭,起了身叩叩叩的蹬著大紅高跟鞋,走到吧檯來,口氣輕柔的說:『師傅,可不可以給我一杯檸檬水?』。
『好的。』我微笑著調了杯微冰檸檬水,加了片檸檬並撒上少許鹽巴,遞給她,『消個氣吧!』
『欸,師傅,你看那個小琪跟我比起來,有比較辣嗎?』小紅微瞇著眼望著我,雙肘像是刻意似的搭放在吧檯桌面上,顯露出胸口若有似無的渾圓曲線,充滿著勾人誘惑的深壑。
『才剛上班妳就喝茫了呀?』我笑答。
『師傅,男人啊,都不是好東西!』
我只是微笑而不應。
『不過啊,你例外!』她突然嚴肅的看著我。
『是嗎?』
冷不防的,她突然緊抓起我的手,往她胸口探去!我急著想縮回的手,卻被她強壓在她的胸口。
『師傅,你還沒回答我,覺得我身材好不好,有沒有比小琪辣?手不許縮回去!』小紅發著嬌嗔嘟著嘴看著我,討著疼似的『你說嘛,說嘛!』
『別強迫我,我把妳當作朋友,不是玩物。』我抽回了手,冷冷的說。
小紅突然掉下淚,『對不起...我...』
我遞了根煙給她,『別哭了,乖,喔。』接著再拿了面紙幫她拭去眼淚。
『你真好...如果,要是有個男人也能像你這樣待我好,就好了....』說著說著,小紅又掉下淚來。
『美美!』我使了個眼色,請楞在一旁的美美幫忙,把小紅帶回休息室去。
接著,我也替自己點了根煙,邊吐著煙圈,看著它緩緩揚昇,散灑開來,迷離在昏黃的聚光燈裡。
這種場景,三天兩頭就發生一次,不外乎小姐們之間搶客爭寵,或酒醉失態。
而會來到這裡,每個人背後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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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見到可欣,以為她是來應徵女服務生。
一臉白淨清秀,言詞溫文有禮的模樣,讓人印象深刻。
三十出頭歲的年紀,在這個花街市場裡通常已顯老。
然而,她獨特的氣質卻讓人懷疑她真實的年齡。
開始上班後,一如其他的小姐般,當客人點台時,她還是跟那些尋歡客們大肆笑鬧,偶爾嬌嗔,將女人原始的媚惑發揮得淋漓盡致;然而在休息室裡的她,頗為沉默安靜,很少與其他小姐們打交道,僅僅在她臉上永遠是堆掛著微笑,偶爾,才來吧台邊找我要水喝。
會來這地方討生活的,背後都有自己不願被人知道的故事。我一直明白這點,因此,我也從不多問,除非她們願意主動訴說,而我,就是她們最信任的聽眾。 也許有人不明白,這些小姐們的內心所埋葬的熱火與寂寞,很深很深,只是不輕易洩漏。只有在半醉半醒間,才會緊抓住那似乎願意聆聽,也願意懂得她們內心的人 傾瀉心裡的一切。
她總是跟我要杯檸檬水,還指定要加些檸檬皮所擠壓的幾滴苦汁。
『這樣才會讓檸檬水喝起來更有人生的味道。』她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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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可欣很少跟其他小姐們互動,但她還滿常跑來吧台邊。
因為,她的電話很多,每次當她接電話時都眉頭深鎖。
櫃台及休息室裡也都有電話分機,只不過櫃檯是營業需求,有總機小姐接聽。
空班的小姐都待在休息室裡,常常大聲說話,確實也不是個方便接聽電話之處。
因此,有些時候,比較重要私密的電話就會跑來吧檯這邊接聽,而她們也從不避諱我就在一旁。
畢竟,這支分機電話的使用權,也算是我的管理權責之一。
這天,可欣照樣來接了電話,只見她聽了一會兒,竟然開始抿著嘴,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掉,但眼睛已變紅。
『別...別這麼殘忍...』 我只聽到這句哽咽的話。
當然,照慣例,我還是不會主動去詢問到底發生了甚麼事。
接連幾天以來,她接的電話越來越多,也看得出她緊張又落寞,一直在強顏歡笑。
直到有一天,她終於放聲大哭,再也禁不住淚水的潰堤。
『你到底要我怎麼做?我所有一切都聽你,只求你別牽扯到他,你為何還是要這樣繼續傷害我!』
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吼,讓休息室裡的所有人瞬間沉默下來,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著她,卻沒有人敢開口問到底是怎麼了。
『好,我給你,給你行了吧!』說完這句話後,她掛上了電話,不發一語。
我遞了條毛巾,及一杯她喜歡喝的檸檬水給她。
『謝謝..』她說,就接過去。
我點點頭。
『師傅,我想找個人說說話,你可以暫時當我的好朋友,聽聽我的委屈嗎?』
『說吧。』
『謝謝你。』
她吐出一口煙,接著緩緩說道:其實,人的命是生來就註定好的。』
我微笑的搖搖頭。
『你不信?』
『嗯。』
『可是,我信。你知道嗎?其實,我本來是位千金小姐,我爸開公司,家族在地區裡也頗有名望。怎麼會淪落風塵,連我都一直想像不到會有這麼一天。』
『家裡發生事了?』我問。
『不,還是好好的,我只是傻,做錯了事,讓我爸媽氣壞了,跟我斷離關係。現在,我知道我錯了,卻又不敢回家。』
『為何呢?』
『會讓女人犯了傻的,還不都是該死的愛。』
『愛呀...』我也吐了口菸,讓煙圈在空中飄散成了雲鶴,飛舞在虛空。
『遇到他,真的就是註定好的。』
此時,我心裡想著,該不會又是什麼刁蠻千金愛上浪子,吃喝嫖賭散盡家財,所以才得淪落風塵的老掉牙情節了吧。
『他雖然是個窮小子,但很上進,待我也很好。』
『哦?』
『不過,我父母反對,一直不讓我跟他在一起,所以我賭氣離了家,我爸媽氣壞了,揚言要跟我斷離關係。』
『這是可以好好溝通的吧?』我說。
『如果有機會,還有甚麼不能溝通的呢?所以才說是註定的。』
『喔?』
『他自小家裡就窮,雖然他很努力,但總是時運不濟。我跟他在一起後,兩個人一起打拼,總算存了點錢要做生意。可是,人有了錢,就容易忘了自己,加上小時後 家裡窮的事,讓他一直很在意絕不讓人看不起。但這樣的人單純又傻,就是容易被騙,以前的我也太不知好歹,在家裡過慣了好日子,根本沒有甚麼需要擔心的,根 本無法分別好人與壞人。』
『嗯,人是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。』我說。
『最後,他禁不起壓力,跑去填海了。』
『嗯?』
『跳海自殺啦。』她說。
『噢,抱歉。』
『他丟下我一個人,自私的走了。沒有留半句話,更來不及讓我告訴他,他將要當爸爸的責任..』
『那,孩子?』我問。
『嗯,我不能讓肚子裡的生命跟著我一起走,就像他那樣自私。所以,我決定生下他。』
『這樣很辛苦...』
『是啊,不過,也是自己選的,不是嗎?』她又吐了一口煙。
『那妳一個人怎帶孩子?』
『所以我才交給保母帶。你也知道,一個女人家,又無一技之長,只好下海。』她苦笑道。
『孩子現在多大了?』
『已經念國中了。』
『哇,看不出來!』相當令我訝異。
『我早婚,所以書也沒念多少。』她說。
『不過,這孩子還滿貼心的,又努力用功,這點倒遺傳了他老爸。他已經連續幾年都當選學校裡的模範生了。』她說道。
從她此時的微笑,眼神裡看得出當一位母親的自豪。
『那妳沒想過有一天,孩子長大後,妳要怎面對他的問題嗎?』我問。
『就是因為這樣,所以我才一直隱瞞著,不讓他知道我的事。』
『能瞞多久?』
『不知道,過一天算一天吧。』
『那,這幾天的事又是...?』我推敲的問。
『有個王八蛋,是我在前幾家店裡認識的客人,他不知從哪兒發現了我兒子的事,要脅我。』
『那,報警處裡吧?』
『不...這樣我身分就曝光了,我不能讓孩子知道他的母親是酒家女。』
『這確實是有點傷腦筋。』
『那個王八蛋,我一直閃避著他,哪知他老是陰魂不散的到處找我的蹤跡,我每換一處他就跟著,總是甩不掉。』
『那,找人修理他?』在這行業裡,找角頭兄弟喬事情是常見的事。
『你知道嗎?我不能讓自己的心也墮落了。否則,我會真的沒有臉再見我孩子。』
『嗯...那王八蛋要脅妳什麼?』
『他要脅我要錢,要人,否則就要告訴我兒子。』
『那妳...』
『所以我才一直搬家轉學換工作,一次也不給他得逞。但是,現在我兒子不能再轉學了,他只剩一學期就要畢業。』
『那妳要怎麼辦?』
『我也不知該怎麼辦...要是不得已,也許,也許...』說到這裡,她就沉默了。
『可欣,別做傻事。』
『我知道。謝謝。我先走了。』
『嗯,掰掰。』
人的命運真的是天註定好的嗎?其實,我還是不認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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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幾天,可欣就像消失了似的,沒有再來上班。
在這個來去紅塵的世界裡,誰的出現與消逝,就像花開與花落般稀鬆平常。
可欣的客人一個個難掩失望,然而這些尋歡客們隨即被其他新鮮的刺激吸引了注意力,而可欣也逐漸被淡忘,這名字不再被提起,而也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。
大約在數個月後,偶然在報紙上社會版新聞中看到一則簡短的報導:
『爛桃花 男子持番刀砍死婦人 子救母重傷』
旁邊還附上了婦人照片,竟然就是可欣!
看來,她似乎還是沒逃過那個男人的糾纏。
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?
不。
十多年後,我早已離開那家酒店,而且也換了跑道,做其他產業的工作了。
在一次機會下,到一家客戶那兒造訪,商談技術合作採購案,我是這個案子的主要合作廠商中,負責技術規範的產品技術經理。
一位年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,原來就是這個案子的負責窗口。
這麼年輕就當了公司重要部門的經理,相當不簡單。
彬彬有禮的氣度儀態,與其他接觸過的客戶嘴臉很不一樣。
他相當尊重專業,所提出的問題也相當很有深度。
在一次機會下,偶然在他辦公桌上看到了一個精緻的相框,裡面放著一張微笑的美女照片。
『林經理,這是您的女朋友嗎?很漂亮。』我打趣的說。
『不,這是我的母親。她在十幾年前事故過世,當時我也受了重傷。我一直很想念她。』他淡淡的說著,眼神中盡是思念。
『對不起,冒犯了。』我趕緊回道。
『沒關係。對了,您要喝什麼飲料嗎?』他臉上的哀戚收斂而去,又展開陽光般的笑顏問著我。
『冰開水就好了。這麼熱的天氣,能來杯冰開水就夠清涼了。』我說。
『您喝不喝檸檬水?家母在世的時候,最喜歡喝檸檬水。』林經理問。
『好啊,若方便的話。』
『她最愛喝的檸檬水裡,總是要加幾滴檸檬皮擠的苦汁。』他說道。
聽到這番話,讓我感到驚異!
照片中的女子,看著看著越來越是熟悉,似乎曾在那兒見過。
許久,突然想起,就是可欣!
過往那段早已遺忘的片段回憶,逐漸一一想起。
『哦?是有什麼特別寓意嗎?』我故意問。
『她總是說,這樣喝起來,更有人生的味道。』
『呵呵呵,您母親真有趣。』我微笑道。
『呵呵呵!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。』他說。
可欣,妳看見了嗎?這是妳的兒子,妳苦心栽培的好兒子,就在我的眼前,已經是位有為青年!
『林經理,關於這個案子的細節....』我打斷他的話,回到討論案。
『喔,好的...』
就在笑語中,這個合作案也確認好了所有相關細節。
當然,我並沒透露曾經與他母親有過的一段短暫相識緣份的事。
這秘密,是該繼續保守下去的。
花街裡的母親,用生命與鮮血灌溉出的櫻花,正燦爛的開放...。
~完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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